Sonder

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。

遗忘的城堡

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座被月季缠绕着的城堡静静靠在山边,躺在古木的怀抱里。

那是一座很老的城堡,高大的铁门早已长满了荆棘,铁皮也脱落了在地,只留下了红锈斑驳的痕迹。

最初,还是有人知道它的,还是有人会谈起它的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知道它的人渐渐老了,渐渐没了。

这座城堡也渐淡出人们的视线,渐渐被遗忘。阳光透过树叶,照进一间间老旧的房里。我轻轻走下楼梯,但仍然听到了“嘎吱嘎吱”的响声和腐朽木头的霉味。在门外的歪脖子树上栖息的鸟儿吓得扑闪着翅膀,惊慌失措地逃走了。

但我不能走,我要永生永世待在城堡里,以此还偿我滔天的罪孽。

我叫什么?

哦,忘了自我介绍。

我叫埃洛特,是斯克罗朗的公主,这座城堡的主人。

你说其他人在哪?

这可真是个傻问题,这儿只有我啊。

其他人呢?

都被我害死了呀。

后悔吗?

当然后悔,不过没有用,他们回不来了。

我一边浇着月季,一边漫不经心地与自己对话——这是我每日的必修课,为了让我不忘我所创造的罪孽,同时,也为了让记住我自己。

说实话,在漫长而空虚的日子里,我已经忘了很多从前的事了。王室礼仪,别国语言我以经忘得一干二净啦!其实,连他也快忘了。更别提学术了,一想就头疼。悄悄告诉你,我对我自己的认知与我一手造成的罪也开始淡忘了,但我必须要记得,为了赎罪。

毕竟,这都是我自找的啊。





以前,这座城堡可漂亮了。 而我,也和这座城堡一样有名气。长得漂亮,还很聪明,性格又好,完全是所谓的“别人家的公主”。每天无忧无虑,今天在庭院喝杯美美的下午茶,明天又到山上去捉兔子,后天出席晚会,再把自己装成“别人家的公主”,收得无数赞美后悄然退场。日子过得可谓是逍遥自在赛神仙。

可我不珍惜。

我不知足。

我想要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。

我亲手破灭了它们。

我至今都还记得,我的子民看着我时的惊恐的眼神与冲天的炮火声。

“埃洛特,还有一段。”久违的,我的耳边响起了如银铃般清脆声音。

“是维来了?有何贵干?”我皱了皱眉。

“是我。来看你,别难过了。”克伊思眨巴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,看着我。

的确,还有一段。

我在19岁的生日宴上遇到了他——穆拉利塔的王子希维亚。他有着和太阳同色的头发与翡翠般透绿的眼睛。

“小姐,可以约您跳一支舞吗?”他绅士地向我伸出手来,眉眼弯弯,如九天玄月。翠绿的眼中光华流转,多了优雅,少了匆忙。额角的几簇微卷的碎发显出几分慵懒。

遇上这么一个人儿,说不心动,那是假的。

我拒绝了。但我脸上那抹绯红告示着我的败北。

他笑了笑,摇摇头,“我终有一天会让你同意的,下次舞会见。”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,便长扬而去。

我母亲皱了皱眉头。

但初坠爱河的我,又怎注意得到?

接下来的日子里,我吃也吃不香了,睡也睡不着甜了。整天魂不守舍,期待着下一场舞会。

我的父亲为此愁得多了数根白发。

但初坠爱河的我,又怎关心得了?

我每天躺在床上,和侍女絮絮叨叨“你说他会怎么样让我同意呢?我长得好看吗?他真的那么喜欢吗?非我不可吗?”

侍女总会无奈地告诉我“公主殿下,我说了多少遍,您当然是最尊贵,最美丽的存在了。我相信,他一定是真的喜欢你。”

这时候,我又会腼腆地笑笑。

终于,到了宴会那天。

我穿上了我最美丽的衣服,在镜子面前打理了无数遍头发。妆化了又擦,擦了又化。才信心满满又满脸娇羞地踏上了马车。

“我们家洛洛穿的那么好看呀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去和小情人私奔呢。”母亲挽着父亲的手,笑着调侃我。

呵,可不就是?

他如约而至。

我走进宴会的那一刹那,就看到了翩翩而立的他。

那句话怎么说来着?

如切如磨,如琢如磨。

记不得了,不管那么多了。

我款款上前,注视着他。

“小姐,你现在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?”

我默默地伸出手:“乐意至极。”

他拉起我的手,和我跳起了舞。

那时的我一定如起舞的蝴蝶一般优雅吧。

“亲爱的小姐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埃洛斯。”

“真是好听的名字呢,我美丽的公主殿下。”

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扭曲了。

“希维亚,怎么了?”

他摇了摇头,“没什么,突然头有点晕。”

“没事就好。”

然后,我们像无事人一样跳舞,跳完舞后互换地址。

那时,我才知道他是穆拉利塔国的王子,而他早已知道我是斯克罗朗的公主。

我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。反而还沉浸在“他那么了解我一定是喜欢我”的愚蠢臆想之中。

我是真正欢快地向他道别,他却在强装笑脸。

我意识到,我爱上他了。是与别的不同的爱,是我渴望已久的爱情。

当然,我没说出来。

几个月后的一天,我在修剪月季时,突然听到邮递员的惊呼:“公主殿下,邮寄给你的订婚帖!”

我好奇地问:“谁寄的?”

“穆拉丽塔国的王子希维亚。公主殿下,要把这封信告诉国王陛下和皇后殿下吗?”

“随便吧。”我挥了挥手,继续去修剪月季了,内心却澎湃无比。

“他真的喜欢我。你看,他都已经向我寄订婚帖了。太棒了,我终于能有一段爱情了。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母亲。”

我一蹦一跳地走上阁楼,推开他们的房门就喊:“爸爸妈妈,你的女儿有订婚帖了。”而他们却没有为我祝贺,只是冷淡地问:“是谁?”

“希维亚。他……”

“不行。”

父亲打断了我的话,脸色阴沉了下来。

“可……”

“没有可是,不行就是不行。”一向温和的母亲这次也生气了。

我明白,我没指望了。我垂头丧气地走下楼梯,眼眶里不禁涌出大滴的眼泪,啪哒啪哒地打在地板上。

我明明那么喜欢他,他那么爱我,为什么父母就是不同意。他们口口声声说爱我,为什么连我的幸福都要阻止。我委屈极了。

明天,就有宴会了。我该怎么向希维亚交代呢?他会不会就不爱我了?我害怕极了。

整个晚上,我都在想明天宴会上会发生什么,希维亚会让我怎样难堪,以及我会怎样逃离这场宴会。

一夜未眠。

 第二天,当这场宴会真正来到的时候,我反而放轻松了。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。

当时的我竟这样认为。真是可笑,不是吗?

我走向希维亚,提起裙摆,深深鞠了一个躬:“我亲爱的王子殿下,我很爱你,但我的父母不同意,我不能和你走向婚姻的殿堂了。非常抱歉,浪费你的时间了。”我的眼角湿润了。

希维亚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湿迹,无奈地说:“我亲爱的公主殿下,你并没有浪费我的时间。我很爱你,是发自内心的。哪怕不能和你走向婚姻的殿堂,也没关系。只要你想,我就会陪着你的。除了结婚,我们还可以干很多事。我们可以在月下的田间小道上散步,我们可以泛舟于湖上,我们还可以共同登上你城堡前的那座山,在山顶釆一朵最鲜艳的花别在我最美丽的公主殿下的头上。不也很快乐吗?所以,答应我,不要因此而感到抱歉。”

我抬起头,望着他。

月光柔和地撒在他金色的头发上,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碎银。他琥珀色的眼眸中,倒映着我身着华服的模样。

“好。我答应你。”

之后,我们确实是过了一段幸福而快乐的日子。

我们每星期见面一次。

但每次都有别样的惊喜。

第一次,他扛着一个做工不是特别好的小木船,冲我挑眉:“亲爱的公主殿下,这是我亲手做的。做了好几次,才勉强有个样。看起来可能有点寒碜,但质量绝对好。容纳两个人不成问题。”

他压低了嗓音,在我耳边轻轻地说:“你知道哪儿有河吗?带我看看你故乡的河吧,埃洛斯。”

我笑着把他带到了诶比那河。

那是我这儿著名的古河,我曾经听说过,这里原来好像是爱神的浴池,眷侣们只要来到这儿,就能白头偕老,克服一切困难在一起。虽然不知是真是假,但取个好彩头总没错。

“真美啊。”希维亚感叹道“你的王国真美。”

“那当然。”

希维亚把船放下河,再扶着我的腰,牵着我的手,与我一同登船。

河面上微波粼粼,凉风习习,再配上点点斑驳的树影。美丽至极。

绿色的河面,就像希维亚的眼睛一样有股奇妙的魅力。

我在船上吃吃蜜饯,眯着眼哼哼小曲,困了就靠在希维亚的肩上。很是愉快。

第二次,我们登上了那座常年青翠欲滴的山的顶端,我和希维亚手牵着手,坐在石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,头上戴着希维亚摘给我的花,希维亚捧着画板,一边跟我聊天一边画着画,很是悠闲。

第三次,我与他相聚于我的花园里,我们什么事也没干,坐在宽大的长椅上,沉默着。

春光如海,繁花似锦,清甜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着,鸟儿在树上婉转地啼叫。

“埃洛斯,我们私奔吧。”希维亚淡淡地说“在下一场宴会上,你准备好衣物,和我走吧。”

他翠绿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我,充斥着平日少见的坚定与狂热。

他的鸦羽似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,这一刻,他仿佛不是被拒绝订婚的别国王子,而仅仅是我的爱人。

“好。”我轻声答道,俯身吻了他的眼,如飞鸟掠过天际。“你知道的,我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同意的。”

希维亚含住了我的唇瓣,舌头长驱而入,还带着点儿淡淡的桂香,令我在溃不成军,任他施为。

唔……有点疼。

嘴唇被咬破了,我疼得浑身一颤。他的动作也随之变得柔而快,轻轻吮吸着伤口,凉凉的。

欸……凉凉的?现在是大夏天,我又为了好看,挑了一件厚厚的衣服穿身上,怎么会凉?

我震了一下,感受到了衬衣里他冰凉的手,慢慢磨娑着,轻轻解着我的衣服,一路向下。

耳边传来他低哑的嗓音:“别怕。”

后来,我就记不得了。我好像哭了,而他把我卷在他温暖的怀抱里,轻声哄我。

这使我当初本来就想与他私奔的想法蠢蠢欲动。

在剩下的这几天里,我不仅收拾好了我所有要用的衣物,自己还连夜赶工,织出了一条纯白的礼服。花纹繁琐,款式大气,费了我不少力气。

可怜的,我那时候竟然觉得他一片真心日月可鉴,我一定要穿上最美丽的礼服,去他的国家做最美丽的新娘,最贤惠的妻子。

宴会不久就到了。我信心满满地穿好礼服,理好衣物,准备和自己的小花园做最后的诀别时,却被父母怒气冲冲地拦下,把我关进我的房中。

我气急败坏的拍门大叫,换来的却仅仅是那一句“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,我们说了,不同意。侍卫,看好她。”便长扬而去,只留,我一人声嘶力竭地哭闹。

我痛苦地想一头撞死, 但依旧坐在那儿,虽然拼命地叫,尝试着各种办法出去,但也没做什么其他举动。

因为,我当时石笃定地认为,希维亚一定会来救我的。他一定会来的。那我就会等他到来。

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,可能是五六个小时,也可能是两三天,终于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叩声与熟悉的嗓音“埃洛斯,你在里面吗?”

我兴奋的大叫“在!希维亚,我在里面!快点救我出来吧!”又慌忙理了理盘好的长发,掸了掸礼服上的灰。想尽量看起来体面一点。

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了,光透了进来。我迎着光,看向希维亚,刚想向他讲出我已演练过上万遍的话语,他却略带嫌恶的瞧着我,“埃洛斯,你真脏。”

我诧异地望向他。

他不是要救我出来的吗?他不是要和我私奔的吗?为什么会这样说我?

没有任何侍女给我答复。或者说,没有任何侍女能与我对话了。”

我看向外面,满目疮痍,哀鸿遍野,昔日繁华的王国被炸成平地,只留着一些炮火的余灰

“是谁干的?”我近乎疯狂的质问他。

“是我,我美丽的埃洛斯,为了你的炸毁你的王国,我可没少费心思呢。这么多炮弹,还真是费钱,你也真是又蠢又难缠。不过,消除了对我的王国发展影响最大的阻碍,也算值得。”

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与我眼前的一切,我厉声质问他“你凭什么这样做?我的父母在哪?你怎么能这么恶毒?简直令人发指!”

他却只是摇了摇头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?你已经没有让我回答问题的价值了。认清现实吧,我美丽的埃洛斯。至于你的父母,我怎么知道啊?”他笑了, 翠色的眼睛深不见底。

他又向我丢来了一封信,“你父母最后的话语。”

我赤红着眼,恶狠狠地看向他“我怎么知道你里面装的是什么?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趁机害我?”

“那我就不用管了。这封信,是我看在你的父母以前和我有几分交情的面上,才破例带给你的。而且,你已经没有值得我骗的意义了。后会无期,我美丽的埃洛斯。”

他的背影在风尘中渐渐消失。我因恐惧和愤怒颤抖的手也渐渐平和。

我捡起了这封信,细细阅读:

我亲爱的洛洛:

 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你应该已经和乔维亚过上了幸福的日子了吧。那祝贺你。

  其实,我们不是反对你的爱情,也不想把你关在这儿。这是因为你的爱人希维亚是穆拉利塔的王子。穆拉利塔早就对我们的国家虎视眈眈了。我怕他接近你,是为了以你为人质,来要挟,我们把国家拱手让人。所以一直反对你们。

  但现在看来,你们是真的爱彼此。而我们,反而成为了阻断你们的幸福的人。我们很抱歉。亲爱的洛洛,我们此行是去穆拉利塔谈和的。虽然成功的概率不大,此行也怕是有去无回,但总要试试,对不对?

如果我们回不来,那你一定要管理好这个王国,至于城堡,就算你的嫁妆了。

一定要记住:不管是什么事,我们一定会支持你的。你是我们最爱的女儿,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。

答应我,哪怕我们没有回来,也一定要活下去。好吗?也麻烦你照顾我们的子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你的父母

我的泪水不争气地滚落了下来。

我太无能了,也太天真了。

我拿着小刀的手又开始微微颤抖起来。

我父母能替我赴汤蹈火,

而我,却连为他们所深爱的王国放手一搏都不敢。

我不配为公主,为了点不真切的虚伪爱情都能失了神魄

我已没有子民,斯克罗朗这座千年古国在我手中陨落了。

这是一段不能称之为爱的感情,这是一个王国覆灭的历史,这是一个不配称之为公主殿下的公主的忏悔。





“故事结束了,克伊斯。”我摘了一束蔷薇,放在了克伊斯的坟前,“侍女小姐,晚安。” 

我熄了灯,四周一片漆黑,淡淡的月季花香弥漫在空气中,我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最初,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殿下……



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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